丑角大师
深夜矫情（。
用「谎言」堆积而成的我
我这辈子常常说谎。人们看我的脸，看不出湮没在嬉笑下的唾弃；人们听我的话，听不出埋葬在世故下的溃烂；人们品我的人，品不出那丛丛的荆棘花扎根之处是腐败的骸骨。世人笑我，恨我，畏惧我而鄙夷我。这都无所谓，无论哪一种感情我都来者不拒。我享受这一切，享受这种掌握他人情感所带来的快感。我要某人恨我，他绝不会对我报以笑颜；我要某人爱我，他定会对我忠贞不渝。人类的感情是脆弱而敏感的，正因如此，人类的感情又是鲜明而易懂的。我以谎言为骨架，以从人们身上剥削而来的感情为血肉，堆积出了一个「我」。我是一个木偶师，一个谎言家，一个暴君，这令我感到高兴。
在我一生众多的谎言之中，若要让我亲自挑选，我有三个最满意的答案。其一是「我能赋予你」；其二是「你没有爱人的能力」；其三是「那就明天再见吧」。这三个谎言精妙绝伦，连事后的我回想起来，也感到无比满足。
说出第一个谎言的那一刻，我就知道这是一句绝佳的谎言。少年渴求灵魂，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。而我此刻的一句谎言，恰成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魔咒。我明知自己不能赋予他任何东西——那孩子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自我肯定——可我还是这般说道，为了我的私欲。这真是一句绝妙的回答，只一句话就能掌控一个人的一生，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呀！
说出第二个谎言的那一刻，事态却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。我给予少年的，是仇恨，是不甘，是痛苦，但少年却从这一样样折磨凡人的诅咒里，提炼出了别样的东西。他对我说了爱——这个字眼我甚至从未向他提过，他却无师自通一般说了「爱」这个词。那一瞬间我感到动摇，可我想起所有伟大的谎言家们所做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我欺骗。于是我对他说了，「你没有爱人的能力」，这样的话。少年低头，接着很快答道，是吗，那我大概是恨你吧，毕竟再也没有一个词能形容如此强烈的感情了。听到这句答复之后有一瞬家我觉得我沉入了马里亚纳海沟，周身陷入静谧、安宁与稳定之中，然而如果再下坠的话就会被撵得粉身碎骨。过了一会儿我又对少年说，你知道么，神是奇怪的。他们不但借助我们的恶来惩罚我们，也利用我们内心的美好、善良、慈悲、关爱，来毁灭我们。※1惩罚与毁灭，你想要哪一个？少年答，我不信神。
说出第三个谎言的那一刻，我已然心满意足。那就明天再见吧，那就明天再见吧，明天，一个可爱的词儿，它或许就意味着天堂！※2我转身离开，余光却看到他彷徨的眼神。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，那就是谎言家，说到底只是一具空壳罢了。出生以来，我一直费尽心血地搜刮他人的情感，然而在这一刻，这些情感全都从名为「谎言」的骨架之上崩塌了，血肉溃败，粘腻地流了一地。而最后站立在那里的，只有「谎言」二字罢了。
到了最后，谁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呢？
可我依旧执迷不悟地拿起那最后的骸骨面具，套在自己的脸上，然后回头，迈开的步伐轻盈如风，好似我自己没有灵魂似的。
※1：选自奥斯卡·王尔德《自深深处》。
※2：选自杰克·凯鲁亚克《在路上》。
-FIN-